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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小姐对话贾伟:太多人陷入“单一逻辑”
作者:张一甲 2021-07-07

新一轮商品爆发期到来,每个品类正在被“重做一遍”。


2020年,天猫新品发售数量达2亿以上,比2019年翻了一番——意味着每一秒钟,都有6.34个新款被放上天猫。


喷涌而出的新国潮背后,是中国过去10年数字化基础建设的厚积薄发,是新生代消费者的需求迭代,也是新供应链、新设计、新营销三维能力的升级。其中,供应链和营销不乏方法论诉诸报道,唯独设计,似乎充满主观色彩和不确定因素——而确定的是,无论C端还是B端,“颜值即正义”已成现实,中国商业美学正在群体性崛起。


大潮背后,有一个人值得关注,洛可可创新设计集团、洛客设计平台创始人贾伟。


贾伟是谁?


55度杯、海底捞自热火锅、喜马拉雅小雅音箱、北汽人工智能电动汽车LITE、云知声儿童教育机器人、小仙炖瓶、美团外卖无人派送机器人、双摇杆工业遥控器、米江湖智能米桶、联想专业版智能麦克风、敦煌文创丝巾等多款引爆市场的产品,均出自贾伟和他的团队之手。


“打动人心”的爆款,为何总能在贾伟手中复刻?


他认为,如同人有三观,一款好产品同样有三观:用户观、价值观、世界观。用户观决定可不可做,价值观决定能否做成,世界观决定能否做大做强。


在贾伟看来,设计自有一套相对严谨的方法论——“打动人心”是有公式的。好的工业设计,绝不仅仅是点、线、面、色彩的锦上添花,更可解决问题、抵达成功,“非常非常好看,非常非常好用,非常非常好卖。”贾伟仿佛找到了这背后的秘门。


之所以在这个时间点有这篇对话,一是因为,贾伟新书《产品三观》刚发布,我们好奇这背后的系统性思考;二是因为,在一个覆盖全产业链的设计视野中,有心人自可窥见未来市场的风向——比如贾伟在选择终端客户时所追求的先锋性,“只要是机器人,我们都做,不给钱也做。”


科技和美学看似相距甚远,结合起来威力却不容小觑。将二者结合的最好的是乔布斯,借助此种途径,他得以颠覆了电脑、手机、音乐、动画、平板电脑和应用中心六大产业,一次次抵达现实扭曲力场。


令人惊喜的是,这篇对话的后半部分,贾伟展示了他对商业美学的深刻理解,为我们构筑了一个更为宏大的、由技术驱动的、文艺复兴式的中国商业美学地图——这和每个个体、每家企业息息相关。


谈战略:四次转型,一路向“大”


“我们看到了双循环战略里的内循环,看到了4亿中产、7亿农民的崛起,看到了中国大量新品牌的涌现,看到了SKU变多、产品的生命周期变短,看到了需要大量的研制设计的需求,看到了中国人的民族自信。”


甲小姐:刚参观了你办公室的各类作品,你们设计能力这么强,为何不自己做产品?


贾伟:其实就在两个月前,我们22位合伙人部署了最新的五年战略,决定从“以设计为核心竞争力”,变成“以设计为核心竞争力,构建产品创新公司”。


甲小姐:从“卖设计”到“卖产品”,这是你第四次转型?


贾伟:是的。今年是洛可可第16年,我们每5年一个战略。


第一次是“品牌战略”,从0到1,不断拿奖。我们获得了中国第一个红点奖,拿到了几十个世界500强客户,奠定了一个有“品牌力”的to B服务机构——To B最难构建的是品牌,很多to B公司仍以关系为概念。


第二次是“扩张战略”,从09年开始,在深圳、上海、伦敦布局,从工业设计,到品牌、交互,我们想做全国最大的设计集团,用5年时间,服务了150个世界500强。


第三个五年,我们从一家传统设计公司变成一家以数据和AI驱动的公司。


在扩张中,我们发现设计集团也不够性感,那时Uber、Airbnb诞生,像一个锤头砸到我们脑袋上——原来不养人、用互联网模式也能构建全球大型公司,于是我们开始共享经济模式


第三阶段做到第三年时,阿里希望我们进入阿里生态,我们发现,阿里的客户是微小客户,但过往的设计基本是KA逻辑,无法普惠。钉钉平台上有一千多万企业,阿里云有几百万企业,支付宝有四千多万企业,站在那个平台上,我意识到前两次转型都没有真正改变生产力,只不过加了数字。


我们发现了AI数据驱动的力量。于是,2019年我们开始做水母智能,这是生产力的改变——完全用AI+数字来设计。去年水母做了8万个客户,今年做了40万个客户,每三秒产出1000多个设计——过去洛可可一年才有1000个设计。


“洛客+水母”,构成了我们第三次战略变革,从一家传统设计公司变成一家以数据和AI驱动的公司。


甲小姐:人的设计、共享的设计、数据和AI驱动的设计,在你的布局里是什么关系?


贾伟:“金字塔”关系。顶端,是面向KA客户的洛可可;中部,是面向中小客户的洛客;底部,是面向微小客户的水母。


甲小姐:金字塔已经搭完了,为什么还会有第四次变革?


贾伟:金字塔搭了后,我在思考这三者共性是什么?都叫设计服务。那能不能用这三个能力撬动一个更大的逻辑?从设计服务到产品创新,这是视角转变。


想进一步迭代是有契机的:我们看到了双循环战略里的内循环,看到了4亿中产、7亿农民的崛起,看到了中国大量新品牌的涌现,看到了SKU变多、产品的生命周期变短,看到了需要大量研制设计的需求,看到了中国人的民族自信。


这个浪潮背后,需要一个像我们一样、做过几十万产品的公司,去搭建一个开放式的产品平台。我们做工业设计出身,角色本身离产品很近,我们对客户基本是整机交付,只不过之前是小批量,收入是设计服务费。公司计划未来5年内,整个收入要从原来的设计服务收入转变为产品创新收入。所以我这次花这么大力气做《产品三观》,背后也是战略转型的号角。


甲小姐:未来你们怎么收费?


贾伟:一种是客户向我直接采购、一种是分成、一种是和客户联合品牌,我们进产业带,拉着产业带做品牌。只不过现在开始的五年内,我希望自己不碰太多营销、品牌和渠道,先把产品做好,让有营销、品牌、渠道能力的人跟我合作。


甲小姐:刚才看到满墙的55度杯的时候,我和你同事说,我要是你,就自己卖货,因为我深知做乙方服务有多难受。


贾伟:做服务是一单一单的,再大也就那么回事,还得有乙方的态度,的确很难受。


甲小姐:乙方的无奈是,你的价值寄托于甲方的消化吸收和所作所为,自己无法闭环。


贾伟:乙方有点像家庭主妇——老公要是不行,老婆幸福不了。所以我一度想给我的孩子起名叫贾方(笑)。


甲小姐:在我看《产品三观》时,首先好奇的是,作为一个历经几次转型的企业家,你为何首先选了这个主题去写?


贾伟:我是设计出身,我一度觉得设计对产品很重要,后来我发现,研发、生产、渠道、品牌对产品都很重要,那究竟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否每个产品都不一样?我发现一个关键点:懂用户、挖痛点、讲故事——用户关心的是,“我”用了你的产品之后,“我”会不会变得更好?设计是解决用户的问题。


所谓产品三观,即用户观、价值观、世界观,《产品三观》90%是讲用户观;下一步才是价值观,是痛点变卖点;而世界观不可讲,需要自己修炼。在《产品三观》中,围绕5个用户环节,我给了一套方法论,一套新的design thinking,我希望挖掘“破圈破到C”的方法论,也希望以后所有爆款产品都可借鉴,他们可能会说:“我到C了,我用了贾老师这套方法。”


谈本质:底层逻辑是“设计本应无处不在”


“我的底层愿景是通过设计让世界变得更美好,如果只创造一款产品,不可能让世界更美好,所以我们的底层是多样化的,能力也是多样化的,我们不太愿意只做一个产品。”


甲小姐:你已从设计走到产品,是否干脆继续往下游走,做营销、做渠道,把这条线“打穿”?


贾伟:我们自己试过55度杯和故宫猫这样的独立产品,但发现两个问题。第一,我们这些年什么产品都做过,大到919飞机、神六、神七、天宫一号的参与,小到一辆宝马、奥迪汽车,如果我锁定一个产品,前16年的能力没法释放;第二,产品有周期性,任何产品都会被周期抛弃,连苹果都很难跨越周期性,这个能力我们也不一定具备。


甲小姐:假设你具备这个能力,你会all in一款产品吗?


贾伟:如果这么做,我就得选择“一棵树”,但我觉得不好玩。最开始我从联想出来,就是因为只做一类产品,这不符合我的性格。


我喜欢像演员一样过不同的人生,接触不同的产品。我们接触墓碑、骨灰盒,就去墓地、八宝山,体验骨灰盒的感觉;我们接触溶尸炉,就躺在溶尸炉、火葬场里感受尸体的感觉;我们做海上中央的探井油田,就到海上去看;我们做挖煤机,就到几百米的地下去看……这是一种人生经验,你要设身处地感知矿工、探井工、神州飞船里的宇航员、刚出生的孩子、死去的老人、病人、切除前列腺的人、机器人。


我的底层愿景是通过设计让世界变得更美好,如果只创造一款产品,不足以让世界更美好,所以我们的底层是多样化的,能力也是多样化的,我们不太愿意只做一个产品。


甲小姐:回顾你的四次战略升级,就是设计版图一路“做大”。


贾伟:没错,我最底层的逻辑就是“让设计无处不在”。我不喜欢单一逻辑,我们一开始就拒绝只做一个品类。


甲小姐:你的设计服务面向各行各业里里外外,to B、to C都有,作为公司运营者,如何保证你的投入产出比?


贾伟:这里包含两个逻辑:


一是可复用性。比如,IT数码领先于家电,家电领先于医疗,医疗领先于工业自动化。如果你做了IT数码,用这个能力做三年后的家电,一做就成了。于是我们用事业部模式,用区域不同的产业带模式区分我们来做什么。深圳30%是IT数码,20%是医疗,北京以机器人为主,上海以小家电为主,成都以新消费为主,我们都做,就构成一套可复用的能力


二是抗周期性。从功能手机变成智能手机,很多做功能手机的意识转不过来,一片设计公司全倒了。只有全产业链的公司有复用价值,但难点在于你不断创新。


甲小姐:设计的服务对象有两种,一种是已有品类重做一遍,另一种是新品类,比如新能源车和各类机器人,你要参与定义未来世界。为了抗周期,你是否需要更好地预判未来下一个爆发式终端在哪里?


贾伟:没错。举个例子,7年前我们开合伙人会,我问了个问题——大家统计一下,这季度有没有做机器人项目?结果只有一到两个项目做机器人。我说为什么这么少?他们说机器人客户都太小,给不起钱,都是创业型客户。我说,我们先判断一下机器人未来是不是主流,机用机器人、人用机器人、移动机器人,护理机器人、教育机器人......我说,来,我定一个要求——只要是机器人客户,我们一律做,哪怕不给钱也做。结果三年时间,机器人领域Top100的机器人我们占了80%。设计公司没有那么复杂,当行业前三跟你合作,基本就能把这个行业打穿。


我们这种公司一定要有先锋性。我们公司只有1000人,为什么能有还不错的品牌知名度?是因为我们服务的公司创造了很多社会价值,看到他们,就会理解这家公司的伟大——中国星火计划、奥运项目、神六、神七,这些大项目背后都有我们,我们是唯一一个国家级工业设计中心;世界500强想进入中国,也需要通过我来了解中国用户。


谈组织:

后工业时代,企业必须会用社会化资源


“互联网把人才流动性和人才精准性集合起来,精准链接了所有组织的个体和群体,还能赋能,那组织为什么要那么大呢?大并不能解决问题。”


甲小姐:一个覆盖全产业链的、依赖极高知识创意密度的服务公司,对组织有极大考验——高知识密度、高人才密度、高创意密度、赛道是无人区,该怎么做组织?


贾伟:我们公司有60个专业,学心理学的、文学的、社会学的都有。我组织过7次变革,核心是你如何让组织从金字塔模式变成细胞管理模式。


甲小姐:即便是细胞管理模式,还是靠人?


贾伟:我相信人的力量,只要是内容产业,底层逻辑是相信人的力量。


很多人问我,水母智能是要干掉洛可可吗?不,干掉的是低端设计师,重复劳动的设计师,而洛可可提供的是增量价值。


水母智能可以做40万个设计,相当于全国设计公司加起来的总和,洛可可做不到。原来外面推着车子卖煎饼果子的老王不可能做个logo、做个海报,如果用我们的设计师做,要花3万到30万元不等,需要等15天,先给钱再做方案,而今天90块钱他就能做个logo,智能logo可以3秒做1000个,满意再付款。


数据智能是“低端颠覆”,是从微小客户做增量逻辑,并不是做KA客户;再反过来说,智能设计的能力从哪来?是从算法来的吗?不,是16年来洛可可积累的经验,只是工程化了。


甲小姐:你们墙壁上有各种极细颗粒度的管控流程图,让人震撼。


贾伟:我们是第一个做流程图的,我们把设计进行了42步的解剖。


甲小姐:当消费者越来越圈层化,95后跟90后可能已经是两代人,需求变化万千,你怎么保证你最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贾伟:我书里有一章叫“用户共创”。我认为在未来,任何一个用户在AI和数据的赋能下,个体的需求能自己创造、自己满足。我不相信任何一位设计大师能跨周期理解用户,一位老男人怎么理解一个14岁的粉红色少女的玻璃心呢?应该让“数据+AI”赋能这些个体,让他们自己变成创作者。


甲小姐:人、数据、AI,三者关系的趋势是?


贾伟:我们的方向是从“人”,到“人+数据”,再到“AI+数据”。数字有三个作用:数字连接、数字赋能、数字创造。第一,精准连接全球设计师,我们能找到一个养过猫、做过猫砂盆的设计师;第二,通过数字赋能设计师;第三,数字创造,用AI+数据来做设计。


甲小姐:你有将近1000人的设计团队,这和业界普遍的小规模作坊式的模式很不同。当你的设计师在洛可可服务KA时,他们的设计效率跟自己开一个工作室相比呢?


贾伟:服务KA的核心不是效率,核心是质量,不讲效率。


甲小姐:一位设计师在洛可可工作,相比自己单干,可以做出更好的东西来?


贾伟:只有他在洛可可才有机会服务这些世界500强,因为我们能接到这个单;而世界500强为什么给我们订单?因为我们有保障、有经验。


甲小姐:很多创意团队流失率很高,因为他们自己在家接单也能养活自己,也赚得不少,你的设计师在洛可可工作,能赚到相当于独立工作的钱吗?


贾伟:能赚到。当然他们也可以在洛客接单,但往往这种设计师已经没有精力,设计公司必须能充分用好设计师,如果我们的设计师晚上还有时间去接活,那就不叫充分。洛客平台上的设计师基本是企业里没那么忙的设计师,也有一些是高校老师。


甲小姐:从“人”,到“人+数据”,再到“AI+数据”,你在设计角色上摸索出的这条路径能复用到其他角色吗,比如企业PR、HR?


贾伟:不是可能,是必然。如果一个产业不这么做,那叫原始产业,和农民种田没什么不同。这个必然趋势,是由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改变决定的。在工业时代,所有生产力和生产关系都在一个企业里,工业时代的秘诀是标准化、流水线化、规模化;而今天,我们进入了后工业时代,企业要具备另一个能力——你有没有能力用社会化资源。


未来所有岗位都会有两个逻辑,一叫自有,二叫社会化。当一家企业会用社会化的工程师、设计师、厨师、写作者,它的能力边界就变大了。你可以看看王兴推荐的《有限与无限的游戏》,探讨了组织边界。


甲小姐:人类进入后工业时代,企业的围墙应该被拆掉?


贾伟:企业的围墙可以自养,但你要有能力里外协同。谁能做到华为那么多人?我如果做不到,能不能有一个召集全球工程师的平台,精准地找到一个懂电磁屏蔽、防水、p4.5标准的工程师来给我做防水设计?


社会化资源比企业内部资源大得多。只不过以前没有工具和能力,很难用社会化资源,互联网让这一切可以精准匹配。今天我们开个网店,需要自建网站吗?今天直播,是自己开发软件还是直接用小鹅通?你肯定会用社会化资源,直接就能分发了。


互联网把人才流动性和人才精准性集合起来,精准链接了所有组织的个体和群体,还能赋能,那组织为什么要那么大呢?大并不能解决问题。


谈设计:非常非常好看,

非常非常好用,非常非常好卖


“健康、方便、美丽、文化、便宜——具备三个就60分,具备四个就80分,具备五个就100分。”


甲小姐:你怎么定义“设计”一词?


贾伟:设计有狭义广义两种。狭义就是美、好看、精细、小巧等,把设计看成点、线、面、色彩。广义的设计有两个逻辑,第一是解决问题,比如55度杯;第二是沟通的语言,我想让你喜欢它,一段文字、一个音乐、一个影像、一个设计可以表达它,设计就是一个语言体系。当然,设计首先是解决问题——如果不解决问题,只有语言体系,它就太“薄”了。我为什么会从设计服务到产品创新,是意识到前者太薄了。


甲小姐:在你看来,设计有三六九等和高矮胖瘦之分吗?


贾伟:好问题。我理解设计有三个价值:


第一是设计本身的价值。比如获奖,价值一定有高低。我自豪的是我是全中国唯一拿了全球奥斯卡级五项(红点、iF、IDEA、日本G-mark设计奖、中国创新设计红星奖)的人,就像网球大满贯一样,我们拿到了全中国最多的设计奖项,460多项。


第二是商业价值。设计诞生的那一天,就和第一次工业革命连着。“设计”之前不叫“设计”,叫“工业美术”,以前的design是手工业,300年前的工业革命后,设计才成为一个独立专业,伴随着商业的崛起而崛起。从商业价值看来,设计没有绝对“高低”之分,只有规模大和小。让我自豪的是,你戴的表、他的鞋子、她的耳环是我设计的。


我获得的第一个红点奖是一个指甲刀,这也是中国的第一个红点奖。我跑到客户身边给她分享了这个消息,她直接拿起手机打给营销总监:“我通知大家,我们的产品获得了中国第一个红点大奖,从现在起,我们一款的40元价格涨到80元,两款80元的价格涨到120元;从现在起,把贾伟的照片放在所有指甲刀的柜台旁边,说这是我的设计总监。”那一刻我才明白设计师的商业价值,就像获奥斯卡奖的电影就会大卖。


第三是人文价值。设计带来商业价值之上的人文的美学、人文的信仰、人文的生活方式。那款指甲刀获奖10年后,有一次我坐高铁,旁边有个姑娘剪指甲,仍拿着那款指甲刀。我问她用了多久,她说已经用了4年,我问好用吗,她说非常好用,特别喜欢。那时我才感觉到它的人文价值。


甲小姐:你如何给一款设计打分?


贾伟:五个体系,健康、方便、美丽、文化、便宜——具备三个就60分,具备四个就80分,具备五个就100分。举个例子,元气森林,第一,0糖0卡,更健康;第二,你以前喝气泡水要到酒吧和饭店,现在超市就能买,更方便;第三,它设计挺简洁,更美;第四,书法字体,更文化;第五,到酒吧买气泡水要二三十块,而它更便宜。这就是元气森林为什么成功。


甲小姐:这5点价值做到,就意味着商业成功吗?


贾伟:至少产品没问题。


甲小姐:你们服务之后,客户的销量增长普遍是什么状态?


贾伟:我们在行业肯定是最领先的。


甲小姐:客户来找你要的不仅是设计,更要成功?


贾伟:我们很早就定义了三个给客户的价值——非常非常好看,非常非常好用,非常非常好卖。


谈美学:美的终极追求是自由


“第二次文艺复兴一定发生在中国,而且一定与科技复兴相伴相生。我坚信我是文艺复兴中的一员。”


甲小姐:“打动人心”可被公式化吗?


贾伟:我觉得可以。打动人心的本质是一种超预期体验。比如“她比我想象的更美丽”。


甲小姐:关于设计的一切,包括感性和灵光一闪的部分,都能用01代码写出来吗?


贾伟:我觉得东方真正的意境美是一个化学逻辑的综合感知,不是物理逻辑。物理逻辑是可以用01写的,但化学逻辑是六感体验的综合体,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心流。意境是复杂美学,这个词不可描述,就跟爱情一样。可能这个人的味道、长相、一句话、一个眼神让你突然爱上了,它太复杂了。如果必须解构它,那就把这六感全部分开,再看它的交叉性。我觉得这仍然是可以解构的,我的下一本书就会写《商业美学》。


甲小姐:今天的中国商业,达到你心中对商业美学的期待了吗?


贾伟:什么叫商业美学?意大利的文艺复兴是商业美学,全世界被一个区域的美感染。我相信:第二次的文艺复兴一定发生在中国,而且一定与科技复兴相伴相生。我坚信我是文艺复兴中的一员。


要做到文艺复兴,必须要有达芬奇、美第奇家族,必须要有标志性作品,必须有一整个文化体系的输出。中国几千年,最鼎盛的是北宋南宋的美学,那个美学现在也不可超越,但那个美学也不是一个影响全球的美学。


甲小姐:未来中国的美学,靠什么影响全球?


贾伟:产品。美学必须要有产品为介质,影响全球。2018年,每0.02秒有一个中国新品放在亚马逊上被卖到全球。如果没有产品为介,光靠几个艺术作品影响全球,不普世。工业时代之前,艺术作品代表了皇权,但今天是工业时代,只有用户是主角。


甲小姐:中国现在已自成商业美学风格了吗?


贾伟:还没有。


甲小姐:历史上各国涌现的商业美学风格为什么会发生?


贾伟:这和工业复兴有关。最早是英国,工业革命催生设计美学;接着是德国,包豪斯商业美学奠定了现代商业美学的基础;然后是美国,福特T型车形成流水线作业的商业美学。美国商业美学是什么?全球最多的超市、信用卡、可以成型的塑料、流水线、麦当劳、好莱坞、沃尔玛的标准化货架、摩天大厦;农业变成庄园,一大片一大片,好比美国的公路,是商业美学的经典;美国商业美学的极致是IBM大交换机,极其美,那个服务器美到像个摩天大厦一样。


甲小姐:乔布斯呢?


贾伟:乔布斯是另类,他已进入了日本体系。日本在三四十年代那一批人,隈研吾、山本耀司,设计建筑、空间,形成了日本美学,就4个字——精细小巧。这是由它的地域性决定的,所有产品都变小变精细了。


甲小姐:假设我今天把这篇文章推给中国top500强企业家,有多少人会认为美学和他们有关?中国到了这个timing吗?


贾伟:从需求侧来分析中国消费者,“颜值即正义”已成现实人们对美的诉求已经是刚性的。而且中国的消费者已成为全球主流消费者:规模最大、认知最全面、最挑剔。消费者对美学的理解远远高于绝大多数企业家。美学不只在产品上体现,在全链路体现,连企业文化和组织结构上都体现。你今天开个奶茶店,你要不美,都没人喝;现在吃个螺丝粉都得好看。


甲小姐:你如何定义什么是“美”?


贾伟:美只有两个标准,一是充分,二是和谐。山足够高,充分之美;海足够广,充分之美;生孩子,一男一女,和谐美好。


甲小姐:Z世代是否给商业美学带来更大挑战?


贾伟:美的语言体系在变,美的终极追求是自由。


甲小姐:我一直以为美的终极追求是秩序。


贾伟:不,是自由。


这两天拍出的最贵的画,是巴斯奎特的一个涂鸦,卖了几亿美金。你和达芬奇的画比一下,区别是什么?巴斯奎特是自由的,自由的核心是自由的灵魂,自由的灵魂决定自由的表达,美的终极追求是自由。


包括最流行的hiphop音乐、最流行的涂鸦,包括法国画家布拉克的地画,底层也是有规律的,它的规律就是变得越来越自由,自由到它只表达个体的诉求。


水母智能最终的目的,是让每一件T恤不一样、每双袜子不一样,你穿的那件衣服就是你创造的。这颠覆了谁?颠覆了秩序,颠覆了工业时代那三个词,规模化、流水线、标准化。不需要标准化,不需要流水线,不需要规模化,这个世界只有一件。


(巴斯奎特拍卖的涂鸦,拍卖金额3.24亿港币)


甲小姐:假如你突然发现一个外星星球有生命,是每一棵树都不一样更美?还是大片开阔整齐的树更美?


贾伟:每棵树本来就不可能一样。只有一种东西是一样的——人类做的东西,工业化的东西,那不叫自由。这个世界没有一样东西是一样的,我们的指纹都不一样,不一样是天性,一样是人类商业决定的,必须一样才能大批量生产,必须大批量生产才能满足效率。


你不觉得你没有自由吗?为什么我必须是个男的?我能不能过几天女的生活?为什么我必须是设计师?为什么我不能是个演员?不能是个作家?为什么我每天必须要8小时工作?我觉得人的终极追求就是自由。


甲小姐:我一直以为在自由和秩序间有个钟摆,极致自由和极致秩序都挺美,在两边游移不定是难受的。如果我在一个极致自由的环境待久了,我会渴望某种秩序感;而在一个极致秩序的地方久了,我又会渴望一种狂放的自由感。


贾伟:你看过杰克鱼风暴吗?那种自由并有秩序的盛况。


甲小姐:那是个体的自由,但集体是秩序的。


贾伟:所谓美首先要真。什么是真?自由是真。


甲小姐:如果AI的力量继续强大起来,是否现有的审美会被逐渐解构?


贾伟:我觉得未来的大拐点是人类脱离地心引力的那一天。当马斯克把火箭落下来能着陆的那一天起,我们就进入了一个宇宙的审美观


当人类进入星际时代,人类会突然发现,美不是那样的。你今天看到的美,是地球给你带来的美,本身就有人文特性。火星上的手机应该什么样的?火星上的美女应该什么样的?火星上的车应该是什么样的?美学逻辑肯定不一样了。火星美女是不是应该也是地球上瘦瘦的美女?我认为可能胖一点比较好。


今天的美学是在地球这个大坐标里,在时间轴这个坐标里。火星一年687天,时间慢了,美学会变,设计的逻辑会变,但是最底层解决的问题不变。


谈反思:搞不定人性的人,

核心症结是不能原谅自己


“当你的价值维度越来越单一,你就看不到人性。”


甲小姐:来之前我看了很多关于你的报道,其实我有点担心见到那些文章中的你,那种揭竿而起,要自己干掉自己紧绷的形象,似乎满脑子都是组织颠覆、模式、创新、发展、赚钱。但今天我很惊喜你松弛下来了,你给我的感觉是一种平衡感,一种圆融。对比过去,你似乎更Chill,更从容了?


贾伟:你要是三年前见到我,我的口号就叫“干掉洛可可”,那些总经理都很不喜欢我,他们就私下开会就说创始人要干掉我们,洛客要干掉我们,水母要干掉我们,谁敢上洛客平台接单就打断你的腿,于是4年都没有人上洛客平台接单。


后来,我有了一个思想上的底层转变。我以前痴迷于颠覆式创新,就像智能手机颠覆传统手机,但我现在觉得这个行业,你要坚守,要包容式创新,而不是颠覆式创新。今天不管智能AI做得多好,高级状态一定是AI+人,AI先做,人再调一下。


我以前觉得我们有“三浪”,一浪洛可可,把马车做成皇家马车;二浪洛客,小汽车;三浪水母,高铁。我曾经以为高铁肯定会把马车颠覆了,但现在我觉得只是战略不同,可能都活得很好——阿里再牛,我们家门口小卖部还开着。


甲小姐:人的主观能动性并不会因为AI的存在而被消解掉?


贾伟:我甚至有一个更大胆的假设。当AI把人类重复劳动做了之后,人类干什么呢?可能人类都会变成设计师、艺术家、创造者,那个时候,人类会更加充分地利用大脑,人类大脑可能迎来集体变异,变得更聪明。


甲小姐:大脑变异的一种方式就在你刚才的回答里,就是社会化、连接化,就像阿凡达,当所有生灵连在一起,可能涌现出更高级的集体智慧。你刚才说的星际美学可能包含着整体与局部的关系,也许在那个未来世界里,我们都像庄周梦蝶一样,脑中自成一个虚拟世界。


贾伟:而那个虚拟世界可能比我们身体所处的世界丰富得多。


甲小姐:我身边很多企业家都跟我表达过同一困惑,搞定事情容易、搞定人性超级难。这方面你有没有经验和理解?你可以以产品打动人心,能打动员工吗?


贾伟:我这几年做了一些灵修。我发现搞不定人性的人的核心症结是不能原谅自己。


大多人对自己都不够宽容——对自己不宽容,“真我”就会被“本我”控制得非常难受。对别人也不舒服,对自己也苛刻和野蛮。很多人对自己的不好到了90分,对别人就不好到40分。不管和谁相处,第一是在和自己相处,要先对自己好一点。


甲小姐:中国企业家的经典形象是拼命三郎,没有生活,甚至和孩子老婆都不在一个城市。


贾伟这样的人太多了,价值维度特别薄、单一,觉得只有企业成功、上市、估值很高,才是价值。原来人的价值维度是很丰富的,小时候老师叫你发言,他欣赏的眼光叫价值,晒了晒太阳叫价值,睡个懒觉叫价值,但是企业家由于压力、由于对自己的不好,价值维度越来越单一,就看不到人性。


甲小姐: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解释。


贾伟:价值不丰富的时候,你只能看到非人性的商业性,商业是可以用数字来衡量的,因为商业性的价值极其单一,你的价值维度就会单一。


我以前经常在家里聚会,做一桌菜给别人吃,跟大家玩一晚上杀人游戏。创业后十几年,我从来没开过冰箱门,我认为开冰箱门不是价值,做一顿饭不是价值,玩杀人游戏不是价值——可当你认为这些都不是价值的时候,陪孩子是不是价值?和老婆逛街是不是价值?对自己好一点是不是价值呢?


价值变得暴力和单一,不丰富,无情感,最后你的价值就只剩下一个商业价值,就无人性,或缺人性。为什么我现在开始画画,开始写诗,开始去做些温暖温柔一点的事,因为过去的我太追求充分,缺少了平衡。


甲小姐:过去中国GDP增速的惯性和初代企业家成功的模式,让人们一直在追求更快、更高、更强的速度感,当今天我们过了高速增长期,很多人却不太能和自己和谐共处了。你觉得此刻的中国进入了商业的感性时代吗?我们进入了软实力时代吗?还是说我们90%的功课仍应该在硬实力上,文化、设计和美学仍是奢侈品?


贾伟:我觉得至少我们对生产力、核心竞争力的理解要更丰富。中国人已经知道科技是一种利益,是一种价值,也看到了资本、管理的价值,而我觉得“美”也是价值。过去我们是有缺失的,但现在的中国应该造出点儿更美的东西了。


甲小姐:在你之前的很多报道里,我感受到了那种对发展的焦虑感——似乎你的每次转型都是为了做大,为了不要错过一个风口。


贾伟:我的确有底层焦虑。这一年半我改变挺大的,从容我不敢讲,但丰富了一些,价值维度多了一些。以前接受采访,我会问自己,到底这个采访有没有价值?报道了多少?但现在我觉得跟你聊天本身就特别有价值,我会在心里想:这是个聪明女孩,特别好。


甲小姐:假设未来的科技打破了时间的单向性,你有一个时光机可以回到过去,你想改变什么吗?


贾伟:我不想改变什么。如果我懂得现在,再回到过去,我会希望像老子一样,真正无为。


甲小姐:之前用了太多蛮力?


贾伟:之前我觉得我是个“有为青年”,一直不明白什么叫无为而治。我觉得只有看过未来的人,回到过去才会无为而治,那是大智慧。我想我会更淡定、更宁静。今天为什么我们会使劲奋斗,是因为时间之影子。因为我们焦虑明天,所以今天有志有为,但如果我以未来视角回到过去,我就不焦虑明天了,我就有智慧了。


甲小姐:回顾过去,你经历过magic moment吗,一些给你人生造成巨大改变的拐点?


贾伟:18年我经历了4件大事,有个准合伙人出现了巨大的贪污、我的父亲出现了脑梗、我的家庭出了一些事、公司总部发生了特大火灾,从早上7点烧到晚上7点。那一年之前,我的人生只有四个字,心想事成,直到那一年我发现,人生原来是这样的,我才开始相信人生的多元化。从那年开始,我去灵修、去美国、去徒步、去完全感受另外一种极致人生,我开始反思我前些年的所有行为,我曾对价值的理解变得单一,越来越追求极致,我的底层使命、愿景变成一个数字,没有温度。


19年10月份,我到美国灵修,一对一,一位老师说:“贾伟你对自己怎么这么苛刻?”听到那句话的一瞬间,我哭出来了,是我这辈子里哭得最惨的一次。我突然感到特别委屈,我对自己怎么这么狠?我突然意识到,我把自己困在了一个极其苛刻、残酷的地方,我真的太不爱自己了。虽然我干的事看上去都是自己想干的,但我怎么变得那么糟糕?


那时候我的工作强度特别大,只有睡觉是不工作的,看书只看经管类。我以为我的人生是最幸福的,一辈子做不完设计这件事,下辈子还要做这个,听起来好牛啊,但这件事没有人性维度,变成了一个数字维度和商业维度。


举个例子,我们公司着火之后,我就给自己贴了个标签:贾伟你不自律——这个词就被我贴在自己身上:着火,是不自律;公司转型难,是贾伟你傲慢……我给自己很多定义:不自律、傲慢、懒惰。


甲小姐:听得我好想哭,我也类似,很多企业家也类似,都习惯用蛮力对抗自己。


贾伟:你说特别对,蛮力太大了。我曾推崇温和的力量,可一两年前,我左膀右臂的合伙人对我说:“老贾,你以后不要在外面说‘温和的力量’这个词,你现在只有力量,没有温和了。”创业让我觉得自己的人性都变了,我天天批评他们、批评自己——其实,你对自己有多好,你才会对别人有多好;只有你是个太阳,你才能照亮自己;只有当你照亮了自己,才可以反射给别人。


甲小姐:当有一天你离开这个世界,你打算在墓碑上写什么?


贾伟:我脑子里出来的一个字就是“活”。


甲小姐:什么含义?


贾伟:首先是“活过”,我在这个世界活过;然后我还“活着”,虽然我在里面了,但我还在这人世间纠缠着;还有一个,我感受过世间的“活色生香”,我感受过这润滑的世界。


人好好活过这辈子,其实挺重要的。我欣慰的是,我们这些人其实活得已经比别人多了好几辈子,我们对时间的应用已经非常尘埃化了。我来来回回地活过,而且很生鲜地活过。


就像我最近画的《野生》系列。今年2月2号我过生日的时候,我突然想画这幅画——我前40年都没有这个感觉。生日那天,我突然想画这个东西,就像这个“活”字不知为什么突然冒出来了。我感觉好像我重新长了一个我,变得还不只是个少年,是个baby。


贾伟的画,《野生》,第一幅


贾伟的画,《野生》,第二幅

甲小姐:你这幅画似乎是对未来的表达,好像未来的我们就是这个样子。

贾伟:这就是我心目中的我。

甲小姐:你办过画展吗?

贾伟:我想年底画完15张再办展,现在才画到第三张,也不知道最后一张会长什么样子,它在生长——第二张和第一张已经不一样了,第三张它已经不穿衣服了。就像我,你一年前要见到我,根本不是现在这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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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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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法狗
2021-07-27 17:41:39
很co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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