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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家】甲小姐对话格灵深瞳赵勇:中国AI估值体系是否迎来分水岭? | 甲子光年
作者:张一甲 2022-03-18


一家AI公司是否“真赚钱”?


作者 | 甲小姐 刘杨楠

编辑 | 刘景丰

校对 | 武静静



1.谈上市



甲小姐:2016年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问你怎么看计算机视觉的发展,这是第一个问题,你就回答了7000字。


赵勇:那时话比较多。


甲小姐:那次采访的结尾,我们谈到未来,你说:“科幻作家往往活在100年之后,科技从业者往往活在5年之后,大众活在今天;很多时候科幻作家和媒体已经着急了,但我们要把未来一个齿轮一个齿轮变成现实。


赵勇:我确实是迫不及待活在5年后的人。


甲小姐:有人猜测,你们从申请到敲钟很快,或许是由于鼓励财务状况更“健康”的公司上市,你觉得你们“健康”吗?


赵勇:其实我很郁闷,太多人没把企业的健康情况看清楚。当我们看盈利时,我们在看什么?在美国,一个公司给员工的期权和它的经营状况是分开的,不会将给员工分享期权造成的“账面亏损”归为“企业经营亏损”;在中国,如果你给员工期权打折,打折部分就是你的亏损——事实上,如果看“经营性盈利”,才是谈我们业务本身赚了多少钱。


甲小姐:把其他AI公司和你们的“经营性盈利”对比看,你们如何?


赵勇:如果把股份支付部分全抛开看,我们2020年已经扭亏为盈,并且我们在2020年首次实现了经营性的正向现金流。


甲小姐:让我们做个思想实验,假如格灵深瞳上市是蝴蝶扇动翅膀,接下来AI行业会发生什么?


赵勇:首先大家都会上市,只是时间有早晚;但我相信估值可能都会经历挑战。


甲小姐:给我一个判别式,怎么10秒看懂一家AI公司是不是“真赚钱”?


赵勇:第一,看它的亏损;第二,看它的现金流;第三,看研发人员的人均创收;第四,看收入来源是否多样化。


甲小姐:你们在AI公司中上市比较快,这是“风水轮流转”?


赵勇:如果你说的“风水”是指关注度的话,那么到现在也没转到我们头上,我们也不需要风水转到我们头上,我们不想变成人工智能产业里所有人都关注的公司。


我跟内部同事说,上市这件事情,我们只需要“寂静欢喜”。虽然我们上市了,但我们这个行业还在早期,我们希望踏踏实实、开开心心做事,在我们真的成功之前,最好外界谁都不要知道。


甲小姐:你在意市值吗?


赵勇:我更在意我们的创新是否能够落地,在意我们的产品是否更好地服务了客户,我关心我们是否是个好企业。虽然市值是企业价值的一种体现,但这种体现受很多因素干扰。因此,我并不在意公司短期内的市值。


甲小姐:投资人也不在意?


赵勇:我们在19年1月融了4000万美元,估值5.4亿美元。那之后我们开始自我造血,再也没有融过资。所以,我的每一位投资人都赚钱了。


甲小姐:你说的是一级市场投资人。另外,你不担心你们会影响各大基金的决策标准,变成AI行业的“卸妆水”?


赵勇:客观地说,二级市场的确会给每家公司很大的盈利压力,投资者对于长期亏损没那么多耐心。


甲小姐:但投资人对不愿做大规模的企业更没兴趣。从今天起,你成为了一家公众公司,你不仅仅代表“你觉得”。对绝大多数能上市的公司来说,难道不是让每位投资人都赚钱才正常?


赵勇:有人说格灵深瞳是家小而美的公司。我希望我们是一家美的公司,小只是客观真实的现状,不是我们的目标。小可以变大,但丑不会变美。AI技术最终会深刻地影响所有产业,但现实是我们这个行业目前还在早期。我们应该深刻地意识到这一点。格灵深瞳还在做一些新的,美好的,更好玩的事,过几个月带你去看。


甲小姐:在你们上市之前,你们在媒体笔下的负面就不少。比如,很多媒体强调,你们净利润亏损近6亿。


赵勇:净利润是包含股份支付在内的利润,但去除股份支付后,我们已经实现经营性盈利。坦白说,中国的传统概念里,创始人几乎控股90%,所以二级市场认为,如果给员工的股票打了折扣,就是亏损;但美国的资本市场不这么认为,不会在会计准则上惩罚这样的企业。


甲小姐:一些文章还说格灵深瞳估值严重缩水。


赵勇:这是个乌龙。2013年我们天使轮融资,徐小平老师以400万美元估值投资我们50万美元。投完我们之后,徐老师和媒体朋友吃饭。饭桌上他开玩笑说,这公司好极了,未来会值5000亿美元,沈南鹏也在这个饭桌上,他说这个赛道的公司最多只值1000亿美元。后来有人说你们别争了,按照平均数3000亿美元来吧。因此有媒体断章取义说我们原本估值 19000亿人民币,现在缩水到70多亿。其实,格灵深瞳是真格基金和红杉资本投资的AI公司中,最早上市和实现经营性盈利的公司。我们也给这两家股东提供了很好的投资收益。


甲小姐:你会被此事困扰吗?


赵勇:不会。真正投资行业的专业人士都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有些媒体喜欢制造耸人听闻的标题换取流量。但这种荒诞的、不真实的解读,在网络媒体上可能会持续发酵,进而影响一些不明真相的读者。这些读者中可能会有我们希望招募的候选人,给我们的人才建设带来困扰。



2.谈业务




甲小姐:回到行业本身,你们现在的主营业务是什么?


赵勇:我们用以计算机视觉为主的人工智能技术,把客户大规模的图像和语音传感器数据进行识别和解读,形成客观真实的结构化大数据,再结合客户的业务目标,进一步形成数字化、智能化的决策体系。这就是所谓的人工智能大数据系统,或者AIoT。我们的AIoT业务分布在金融、交通、安防、零售和轨道交通等领域。这个业务很稳,贡献了我们95%以上的收入。


甲小姐:哪个行业业务增长最快?


赵勇:目前银行业务增长最快,也是我认为质量最高的收入——因为银行客户对于数字化和智能化的认知很专业,刚需很强,产品形态比较标准,客户的碎片化程度也不高。目前我们的客户主要是中国规模最大的几家国有银行和股份制银行。我们的产品一旦在总行入围,就能进入他们内部的采购流程,各个分支机构可以直接从总行采购目录中下单。


甲小姐:一些声音会说,你们存在“大客户依赖”。


赵勇:如果是高质量、超级体量且稳定的大客户,有何不可?


大客户对于核心系统的要求是很高的,决策流程也很长。往往需要公司花几年时间去做试点项目,进行深度验证。一旦采用,业务的稳健性也很好。因为大企业不会轻易改变日常运营使用的核心系统。所以金融是我们现在的主营业务,行业也即将进入爆发期。


甲小姐:除金融外,你们还有其他主营业务吗?


赵勇:我们的政府业务去年毛利率也很高。我们不追求规模,只做最核心的、利润率最高的软件。


甲小姐:疫情对你们有什么影响?


赵勇:2020年第一季度疫情刚爆发的时候,我们所有正常业务都停了,无法出差,客户的招投标都推迟了。那时我曾认真思考过公司能不能熬过疫情寒冬。


没想到政府给我们一些科技防疫的紧急任务。当时我带全公司的核心研发团队去完成这些任务,用了不到10天时间做出一系列防疫产品。但疫情初期所有供应链都疯涨,工厂也不能正常开工。我们给政府按亏损价报价,因为我觉得不能发国难财。但亏损价让我们拿到了比较大的市场份额,后来持续交付的时候,供应链价格逐渐下降,最后我们还赚了几千万。那时我们第一次感受到客户的焦虑——他们不停打电话给我施压,要求我把下一批产品先给他们留着。


甲小姐:给你打电话最高频的是哪个行业?他们最本质的诉求是什么?


赵勇:安全性和合规性。因为不做好这些准备,人员聚集型的单位就不能开业。比如学校、超市,政府要求你不做这个就不能开业,他们会说你们下一批产品一定要给我们。


甲小姐:你是否测算过你们的潜在市场规模有多大?


赵勇:在新兴场景中,人工智能产业其实小到没有必要去测算。AI今天纯粹是个朝阳行业,因为除安防外,我们几乎在每个行业渗透率都很低。但在我们关注的新兴场景里,我们希望格灵深瞳是主要供应商。


甲小姐:从商业化角度看,你提供的东西并不完全以视觉为核心,你更像一个大数据公司,你真正服务的是产业的数字化转型。


赵勇:是的。因为历史上,银行客户对数字化的变革需求很迫切。由于金融行业对财务数字的关注,银行客户往往站在数字化变革的最前沿。而且银行客户的买单能力很强。例如,在用算盘或者计算器来算账的时代,个人电脑出现后,银行客户是第一批大规模采购电脑的客户。你不需要问他买计算机到底合不合算,最重要的是他的核心业务一定要使用最先进的技术工具。现在银行客户大规模采用人工智能数字化产品也是同样的道理。



3.谈变化




甲小姐:你之前将格灵深瞳定位为一家基于人工智能的大数据公司,现在的定位有变化吗?


赵勇:一句话,格灵深瞳是一家人工智能公司


我之前说是大数据公司,是因为我们95%的收入来自于此,一个公司是被他的客户来定义的。但未来我们会持续推出基于人工智能的机器人和人机交互产品。如果我们的新业务获得成功,格灵深瞳的定义就会被进化升级。


甲小姐:如果你现在回到创业第一天,你会对当时的自己说什么?


赵勇:我希望我更加坚持自己的初心和热爱,更加纯粹地去建设一个浓烈的创新团队。这样做有可能不会吸引到特别多投资,但没关系。


甲小姐:为什么?


赵勇:我认为伟大的创新产品,在早期并不需要巨大的融资体量和人海战术。应该精益创业。中国的创业环境已经能够给愿意精益创业的团队提供必要的资金。如果今天格灵深瞳只有20个人,只要我们还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只要我们还热爱对方,我都觉得很满足。但如果为了盲目扩张企业规模,我就注定会特别焦虑,会做有违初心的选择,我将是一个不快乐的创业者。


甲小姐:听下来,今天的格灵深瞳是你在快乐和焦虑之间的一个平衡——第一条路是纯科幻的,会死掉;第三条路是资本化,变得“江湖”,因为你需要更靠近资源分配节点;中间这条道路,就是格灵深瞳的今天?


赵勇:你说得有道理。我们今天相对比较健康,这种健康可以让我们生存下来,并且获得足够的弹药去做下一代东西。


甲小姐:每一个创始人都有几条“源代码”去支持自己无数的决策,就像欧几里德几何公理体系一样,回顾整个格灵深瞳发展历程,你的源代码是什么?


赵勇:我们刚成立的时候,源代码是“梦想”。后来有段时间,我们的源代码变成了“生存”。今天,我们的源代码变成了“追求梦想,并健康地活着”。


甲小姐:其实除了在财务数据上大家会把你们放一块比之外,你的过去和你的未来似乎都和目前市场上的AI公司是两个世界。


赵勇:对,我们不是同一种企业。


甲小姐:谁和你是同一种企业?


赵勇:比如Pixar会让我有强烈的亲切感。其实在相当长时间里,Pixar的市值一直被市场低估。直到迪士尼并购了Pixar,乔布斯才变成了迪士尼最大的股东。我觉得做Pixar的创始人和员工是很幸福的。某种意义上,Pixar是一个比Apple更有价值的公司。因为Apple的任何产品总有一天会被用户用旧了丢在垃圾堆里,但是Pixar拍的每部电影永远都活在观众心中。


甲小姐:所以money、asset 、legacy,你会追求legacy?


赵勇:这是你的观察,不是我的动机。


甲小姐:没有高下之分。追求money的人往往更活在当下;追求asset的人很看重后代;而追求legacy的人,想要走进历史。


赵勇:我确实希望我们做的一些事可以进入历史。这并不是我的原动力,但哪怕只有1%的机会,我能够改变历史,那我就会去做,万一成了呢?


甲小姐:自我审视过去近10年的创业历程,你有哪些改变吗?


赵勇:为了目标和理想,我可以忍受的东西变多了。创始人往往会很惊讶甚至很悲伤地发现,为了让公司生存下去,你得多么善变。


甲小姐:如果倒回第一天,让你重新创立格灵深瞳,哪些是会变的?


赵勇:我觉得一切都是最好的选择。不过,我希望我们一开始就有更具辨识度的定位。哪怕我们公司规模比较小,假如我们第一天就在做我们真正想做的事,我们有可能会更早地在这个领域独树一帜。



4.谈市场




甲小姐:你们是AI公司里最晚开始上市动作的公司,为什么?


赵勇:这个行业过去几年发生了一个令人厌恶的变化,它不再纯粹是产品和技术的竞争,变成了一种资本模式。但我觉得应该把钱投入到有意义的创新上,而不是一味扩大规模。


甲小姐:过去几年一些公司开始扩展边界,向上做集成商,或向下做芯片。你认为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赵勇:这是一个可以吸引资本的好故事。我不是批评做芯片的人,但如果你真的想做一家成功的芯片公司,就要一心一意地去做,你要知道你的客户是谁,了解他们对芯片的需求,竭诚为他们服务。一旦你的产品成功,下游客户就会采购你的芯片。


但是作为一家AI公司,如果既做算法,又做应用,同时还做芯片,就注定你的芯片只能卖给自己,自产自销。即便是华为、苹果和三星这样的公司,如果我们看它的历史,也不是先做芯片,而是先做设备,当设备有数亿产量时,再做芯片满足内部和外部的需求。


甲小姐:这些公司有可能“既要也要”吗?比如,既自产自销,又变成你的供应商。


赵勇:你要和我竞争,我还会去把你当作供应链吗?Intel为什么坚持不做PC,也不做操作系统?芯片公司做软件是不能卖钱的,只是为了服务客户更好的使用你的芯片。


甲小姐:不能靠软件本身收费,这么严苛吗?


赵勇:如果你做一个完整的软件,那你给你的客户留什么位置?Intel给客户提供的最核心的软件叫LLVM, Low Level Virtual Machine,无论是iOS、 Android、Windows、 Linux都是基于LLVM开发的,LLVM不是一个收费软件,它是个最底层的东西。


无论哪个操作系统,理论上都可以使用多种芯片。以前Windows只支持Intel和AMD的 x86处理器。但是现在Intel为了推动Android手机厂商使用x86处理器,就开发LLVM让谷歌或者手机厂商更方便地适配intel的处理器。


甲小姐:在你看来,历史不可行的未来也不可行?


赵勇:这是一个商业竞争的基本法则。除非政府指定整个行业必须得用某家公司的芯片、软件或生态系统。


甲小姐:我们看到很多公司都在越来越“宽”,技术层次越来越多,所有软的都在变硬,硬的都在变软。


赵勇:市场是一个动态的过程,遵循力学原理,有作用力就有反作用力。当一家公司想要垄断某个领域,他只需要干掉竞争对手就行了,但如果他要垄断所有领域,他就要把所有人干掉,那么所有人就会团结起来跟他对抗。


任何行业都是这样。在一些垂直领域,可能不需要那么多企业合作就能推出最好的产品,但如果市场更大,究竟是整个社会充分合作产生的结果更好,还是一家企业通过内部扩张产品线的结果更好?


甲小姐:中国过去对于反垄断的意识没那么强,到了互联网巨头才开始反对,在新一代科技领域有这个概念了吗?


赵勇:这跟反垄断没关系。从一个产品创业者的角度看,越大的市场,越需要对“市场”本身抱有一种敬畏感。最后有可能成功的产品是每一个层面最优秀产品的整合。


在AI行业,讨论产品的人很少,讨论融资和估值的人很多。未来三年可能还是这样。但我们观察一家企业时,并不会因为谁的融资规模更大就说谁是好公司,而是因为它为市场提供了优秀的产品。从投资科技公司的角度,无论行业,短期内忽略产品是OK的,长期内忽略产品是可笑的。



5.谈预判




甲小姐:你对AI的理解与众不同吗?


赵勇:我觉得行业里现在有两个关于AI的误解。首先,AI算法不会变成一个平台,但AI芯片有可能成为平台因为平台的优势必须通过基础层的硬件或生态系统的用户数量来帮助你产生规模效应。但AI算法的显著特点是,每一个场景对数据的要求都不一样,所以需要针对不同场景收集数据训练模型,这个成本是很高的。更残酷的是,AI更靠近软件层,而中国市场上很多客户人对软件产品的价值是缺乏尊重的。


甲小姐:这是很多AI企业要卖服务器的原因吗?


赵勇:芯片公司分为两种:一种是平台型的芯片,例如CPU、GPU、FPGA和NPU。另外一种是垂直场景中的特定用途芯片(ASIC)。平台型的芯片公司不会特别在意他的客户在什么行业,因为他可以赋能百业。但如果你是一个to B/to G的软件公司,你当然是牢牢被行业定义的。


AI算法公司一旦打算赋能百业,就意味着你不能进入百业;你一旦进入百业,就会在每个行业跟你的客户竞争,在每个行业定制算法。格灵深瞳已经验证了,这个模式会让我们的亏损越来越严重,所以我们现在已经不会轻易为某特定第三方去定制算法了。


甲小姐:一些AI公司在做大模型,你们呢?


甲子光年智库注:

大模型:在学术界又被称为”Foundation Models“(研究报告《On the Opportunities and Risk of Foundation Models》,作者为李飞飞和100+位AI学者);常用来指参数规模大于千亿级的模型。


赵勇:我明确一下,我们自己的算法研发团队也在研究大模型。但目前我们不认为大模型适合产品交付。首先,大模型运行成本很高,意味着它必须是一个低频业务模式,才可以被海量用户分享。


比如AI音箱产品,每个用户一天可能只用三四次,几千亿参数的超级大模型只需持续为用户使用30秒钟,它的成本是很低的,并且可以同时服务成百上千万的其他客户,成本可以被分摊。但安防、银行、商业零售、自动驾驶或工业检测之类的用户都是私有云,都需要在现场实时处理问题,这些应用是不可能承担大模型的成本的。


甲小姐:在那些做大模型的AI公司的故事里,大模型有点像是为自己赋能的东西。


赵勇:为自己赋能最终也还是要交付给客户。


大模型的概念没错,一个模型特别大的时候,它的表达能力会更强。但是训练这个模型所需要的数据规模也很大,很多行业压根没有这么大规模的数据。所以有人会用一些公共知识大数据来训练形成大模型,再把行业的小数据加到大模型里进行精细的效果优化。那么这个大模型不仅可以把你的业务做好,也可以做好其他东西,所以当他进入不同行业时,就可以用有限的数据训练出能力比较强的东西。


但别忘了,交付产品的时候还是要把整个大模型交付给客户,你凭什么要求客户今天的硬件预算能跑得起大模型?事实上,现在大模型只能在语音识别领域和NLP领域体现出这种优势,计算机视觉领域尚未证明在实用层面它比小模型更有效。


甲小姐:所以你觉得视觉领域大模型不可行,但在语音领域是有可能的?


赵勇:对。因为语音需要有很强的知识学习能力,对上下文的理解,对通用知识的沉淀,大模型在这里的优势很强;而且语音也很少有高频使用的场景,没有任何一个场景是需要每一分每一秒都去识别的,通常都是偶尔用一下,比如你手机里的Siri。


甲小姐:所以视觉和语音之间会形成一个分水岭,视觉领域可能不需要那么大的模型、那么深的网络,但语音是另外一条道路?


赵勇:以目前算力成本下降的速度预测,是这样的。尤其是高通量实时视频应用。


甲小姐:你认为市场是相信“真理”,还是相信人们对“平台”和“大模型”的期待?


赵勇:我不是很在意这个。


甲小姐:如果并不是一小撮投资者不相信,而是整个市场体系不相信你认为的“真理”呢?


赵勇:体系的力量是很强大的,可以在相当长时间内去扭曲真理;但最终,我不认为他们的力量能扭得过真理。坦白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么深刻的问题。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创业者,很少想大环境。过会时,有人问我,你觉得AI行业什么时候能盈利?我说我只知道我们公司什么时候能盈利。


我肯定当不了先知,但我认为资本就像物理一样——有它自身的第一性原理。就像重力,一个杯子被重力压在桌面上,形成了力学平衡。我短时间内把杯子举起来,让它悬在空中,要付出力气。可时间一久,当我的力气耗尽的时候,杯子一定会落回原地。第一性原理在短时间内可以被外力对抗,但不可能被扭曲。假象再强大,也不会扭曲成为真理。


甲小姐:为什么资本和物理一样?


赵勇:因为作为生产力的一环,资本虽然很强大,并没有办法独立影响生产力结果。即便是国有资本也一样。我仍然觉得任何概念到最后都要回归产品。我现在看到一件很遗憾的事,就是在AI行业里大家都在讨论战略,没有人讨论产品。


电子行业我们会比较iPhone为什么比安卓好;汽车行业会讨论为什么电车最终会战胜油车;能源行业我们会讨论光伏为什么不如风电,我们都在谈产品。但到我们的行业,大多在讨论你的打法是什么?你的模式是什么?好像产品都不重要。事实上,硬科技行业只有做G端业务时才可以短暂地摆脱对产品的讨论。


甲小姐:现在的科技企业很多都在谈战略,甚至国家战略。


赵勇:我觉得中国政府有非常前瞻性的市场经济观念,政府做一些预设的计划性投资,或出台一些政策,是希望市场经济能够更好地运行。比如,资本家一般不会去投入一些回报周期太长的产业,例如基础设施。那么政府就会通过计划性的大规模投资,来支持依靠纯市场规律做不到的东西,最终追求平衡与和谐,比如提倡共同富裕,防止资本无序扩张,大手笔投入基础设施。但最终国家经济的活络还是要依靠成功的产品,而中国的产品是很强的。如果我们关注一些市值100-1000亿的公司,会发现做得好的公司,绝大多数不是靠对政策导向的依赖,而是拥有强大的产品力和市场竞争力。


甲小姐:大局势会影响你对公司发展的决策吗?


赵勇:大局势变化对我自己的行为不太有指导意义。中国是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国有经济占主导地位。民营经济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长此以往我们一定也会积累一些自己特殊的优势。



6.谈组织




甲小姐:之前有一种说法是“进格灵深瞳的团队比进哈佛商学院都难”,现在依然如此吗?


赵勇:不会。过去几年我们的高层次人才招聘比早期更加困难,但也治疗了我们之前落下的病根。


2015年左右一家大型互联网公司的创始人发了一条朋友圈,大意是,他们招了一个哈佛商学院的毕业生,公司从此走向国际化,但那时我们已经有很多哈佛大学和斯坦福大学商学院的毕业生了。问题就出在这里。当时的格灵深瞳是由一群名校学生组成的,每个人都是明星,我们没有团队。但过去几年我们的人才梯队建立起来了,团队里开始出现更多元的人才,所以我们更落地、更扎实了。


甲小姐:促成转变的原因是什么?


赵勇:是业务需求决定的。人工智能行业目前的大客户中,政府客户和大企业客户占比很高。在大客户服务方面,名校出身的学生并没有显著的优势。比如安防业务需要做大量定制化开发,需要把这些高材生送到项目现场,现场的工作条件是比较艰苦的,可能他们不到三个月就会辞职。这样一来我们的业务是做不下去的。人工智能企业除了高层次研发型人才,也很需要一大批踏实肯干的基层实用型人才。


去年我破格转正了一位做数据标注的专科生。当时我们在广州郊区一个火车维修厂有个轨道交通机器人项目。早期检修机器人在那边做试点采集数据,后期需要管理试点机器人的运作状况。当时我们要派一个人过去,但工程师人手紧张,无法常驻外地。团队负责人说我们有个数标人员,人挺踏实,愿意过去,就派他去了,直到七八个月后,我才知道那个项目周期很长,他一直都没有回来过。后来我去现场,发现那个环境其实很艰苦。


就像《拯救大兵瑞恩》一样,我忘了还有个士兵在战场上了。后来团队负责人告诉我他8个月没回过家,也没请过假。我很感动,我跟这个小伙子说,对不起,你都为企业付出成这样了,我希望你成为我们的正式员工。一个企业绝对不能只有一堆高大上的科学家,必须得有一批吃苦耐劳的基层员工。过去三四年,我们补充了很多这方面的人力。


甲小姐:你们在逐渐“去精英化”?


赵勇:我从来没有特意去精英化。只是我们关于精英的定义,变得更丰富了,不是只有哈佛斯坦福毕业的人才是精英。能够在业务现场帮公司屡战屡胜的人,才是真正的精英。


最终我希望团队能够更自我决策,我只把目标和关键指标告诉团队,定期看他们有没有做到,至于他们内部怎么思考,团队负责人要有自己的方式。



7.谈文化




甲小姐:你比之前从容了吗?


赵勇:我会把精力更多放在内部。


甲小姐:你现在很少见客户吗?


赵勇:做to B/to G的业务在一些关键的时候确实需要见一些客户,但我更会努力与基层员工保持热情的沟通。我希望客户和投资人对我们的期待回到一个让我舒服的点,这样更能在交流时节约彼此的时间。


说实话,要不是上市,我更多时间会在公司内部。融资对我来说是一件特别耗费时间的事,我希望公司尽快进入到一个“burnrate 不再有意义”的状态,让我有更多精力去思考对公司真正重要的事。


甲小姐:什么是你认为“真正重要的事”?


赵勇:我特别羡慕Pixar这样的公司,你走进他的办公室,看到那些经典电影角色的大型雕像,看到里面有不同背景的工作人员——艺术家、编剧,还有工程师,看到那种灵活自由的工作氛围,就会很羡慕他们的内部文化。目前我们文化方面还有欠缺,所以如果不出差,每周我都会花一个晚上,4-5个小时跟同事讨论文化建设。


甲小姐:你们会聊什么?


赵勇:只讨论文化问题。比如一本书,一部电影,一些社会现象。我们内部有一个短视频社交媒体,大家会在里面分享。


甲小姐:这真的不太像一个上市节点的公司老板的时间分配。


赵勇:我能感觉到自己被滋养。


甲小姐:感觉你现在的时间慢下来了,16年见你时,你说你“没有生活”。


赵勇:对,当时我即便人跟家人在一起,状态也不在同一频道。去年开始我差不多真的做到了周日在家里陪家人,而且我开始读书了。


甲小姐:在上市节点,你这种松弛很少见。


赵勇:是的,上会时我也并不紧张,就像之前说的,“寂静欢喜”。


注:本文内容不构成投资建议,不代表刊登平台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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